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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前夕回到姜堰，到东大街发现元大纸庄已经消失了。物是人非，一篇旧文回忆一下姜堰的百年老店，也纪念我的祖父。 姜堰的纸坊老字号延续至今的只有东大街上的元大，可谓硕果仅存。提到元大，在上了年纪的老姜堰中口碑还是不错的，不少人还能记起当年的开纸坊的殷家。
( ^9 o# k; b& ]# H 纸坊往往被认为就是造纸的作坊，其实不然，旧时加工纸品的作坊或者说染纸坊也简称纸坊，等到有了专营纸品的店铺，最早都是前店后坊或者有店有坊，所以还沿用纸坊作为店招。像今天常见的纸庄历史并不长，是清末随着西方的洋纸大量涌入中国才出现的，经营西洋纸者（又叫机制纸）才称纸庄。到了北方还分南纸店、本纸铺、纸马铺（姜堰叫纸马坊），而我们姜堰只有纸坊，南纸本纸也都有，后来也有了洋纸，但店招一直未改，只是现在没那么讲究了，加上纸坊的名称显得跟不上时代了，元大也就改叫纸庄了。
1 J1 X4 |3 z6 j6 ]2 z- @- r; T* H 我们殷家本属沙岗梓积善堂殷氏的一支，我的祖父那辈在清朝光绪年间因为一场大水，扶老携幼，用三条大船载着全部家当，从沙岗梓（今属海安县南莫镇）举家迁来姜堰的，到现在也不过一百二三十年。初来乍道，只能租住了老家庄徐春信家的三间旧房，再租种几亩薄田，农闲的时候祖父便在镇上打打临工，叔祖父就在北大街摆摆地摊。祖父排行老三，人称殷三爹，同来姜堰的叔祖父人称殷老四，英年早逝无后，由我父亲承嗣。 1 q; _1 V8 o2 D! K0 q$ _
我祖父殷文臣是老弟兄两个，到我父亲殷长贵还是弟兄二人，也正是到了我父亲这辈才开始做纸坊。我的伯父叫殷长发，字子强，先在东大街上的恒大纸坊学徒，宣统年间学成后与人合开了宏大纸坊，合伙人叫吕兆普，家住香店巷西边，店址就在东大街的宝泰银楼旁。发家后，父亲和伯父买下了叶家舍叶家的三亩地，修了前后两进共六间草房，又在河东（今招商街）买了两亩田。不久，父亲又在宅地旁砌了一间大作坊，在家刷纸。
* `7 v% `! U9 `# A 清末民初是姜堰发展史上了一个黄金时期，粮食市的兴起，使得工商发展迅速，店铺有四五百家，成为苏中重要的商品集散地。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下，殷记的纸坊也开得很是红火。我出生于民国十三年（1924年），从记事起家里就在刷纸，最多的时候师傅徒弟等加起来有13个人，常年是用六七个人。大师傅赵晓云是泰州人，家就住在城脚下，大徒弟钱存元是南乡时庄的，还有苏陈的陈思广、五家庄的和尚小、林家头（只记得小名和外号）。刷纸就是刷色纸，在那个时候用途还是很广泛的，主要是红、绿、黄三色，除了姜堰街上的纸坊，还有南货店、杂货店里都有的卖。一般都是店家负责买纸，我们出染料，染好了送货上门，到了腊月里忙不过来都是到家里等着拿货，赚的是个加工费。' A# F- V6 y# ~1 z x2 \
到了我们这辈，殷家人丁逐渐兴旺起来，我伯父有五个儿子，长子殷广茂，次子殷广泰，三子殷广仁，四子殷广厚，五子殷广洪，我上面两个哥哥都早年夭折，所以二房中我成了长子，下面还有个兄弟殷广才。弟兄们一般都是读个四五年私塾，就到姜堰或周边的泰州、东台、曲塘等地的纸坊学徒 。大哥殷广茂（字元勋）是在家里学的，学成后先在宏大管账，后来又去镇江开了两年纸坊，由于年轻气盛反到亏了不少钱只能又回到宏大。2 R% n8 f$ y& B: O3 j5 r0 q
民国是多事之秋，殷家的纸坊也随时事的变迁经历了几起几落。第一次是受“过联军”的影响，民国十六年（1927年）正值北伐战争期间，联、党两军交战，孙传芳的军队退守姜堰达五六万之众，当时的童谣唱到“蒋介石块块得，孙传芳块块让”。联军过境两个多月，姜堰的商家闭市也长达四十多日，纸坊也不能幸免，为了免遭洗劫，家里把财物等都藏到地窖，全家都躲到了河横，那年我4岁。
; z$ P& @+ V3 u. g8 v) y 第二次是民国二十三年（1934年），这一年是全国性的经济危机最甚的一年，苦苦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宏大纸坊受其影响关了张。宏大倒闭后，伯父带着广茂和广厚和一个徒弟申相公去了东台大中集（今大丰市大中镇），在那里开了家纸坊。这一年腊月初我还跟随父亲去过一次大中集，途径东台县城就住在宫复盛纸坊，当时广泰正在宫复盛学徒。当年父亲除了在宏大投了500块大洋，还在我四姨父的陈宝圣银楼投了300元，谁想两家店都在这一年先后倒闭。父亲只能整日抱怨：“打着灯笼都找不到，都倒了，都倒了！”9 r0 N/ ~# A8 c, ^
伯父去大中集后，父亲继续在家刷纸，尽管像石桥口东边的吴正昌杂货店这样的老主顾还在，但生意大不如前，有时自己也推个小车到街上叫卖。过了一两年，听说泰州的徐家有人要到姜堰来开纸坊，父亲便赶到泰州去登门拜访，希望能接下新纸坊的色纸生意。徐家在泰州林家巷开了复兴盛（三哥广仁曾在此学徒），北门外还有复兴斋，由徐五爹介绍认识他的侄子徐泽均。正是这位徐泽均先生在东大街开了大隆纸坊，店址就在宏大纸坊的老身址。新店开张，父亲买去了大马头钟以示庆贺，并成功拿下了大隆纸坊的色纸生意。
2 f( W& D6 a5 K4 Y 1938年我15岁，父亲把我送到大隆纸坊学徒，开始了3年的学徒生活。没过多久，就碰上日本鬼子第一次进姜堰，日本兵坐的小炮艇，就在东大街这边上的岸。上岸后把我们徐老板抓走了带路，由于日本兵没有带翻译，语言不通，一个劲地跺脚。徐老板被捉去泰州，过了好些天才放回来。兵荒马乱的，生意也不太好，老板又染上了白面儿，大隆纸坊也不过是在苦苦支撑。8 G% u* H/ l+ ]+ r- v- O! {
我学徒期间家里的刷纸规模更小了，大隆的生意一部分让给了五家庄的李伦。加上这几年家里几乎成了兵营，有兵路过就住到那间大作坊，我有次回家就看到一个排的兵，穿的黑军装，还抽着大烟。考虑到自己已年近天命之年无力再经营作坊，父亲便把这间作坊卖了，把师傅徒弟们都辞了，要还有零星的一点生意就让大姐、二姐、三姐帮帮忙。' m* ?. f6 b0 v3 z# [$ \% Q/ x
我在大隆纸坊学成后，不过一二年，大隆也关门了。家里也没什么纸刷，无奈开始跟随我的姨兄跑上海，那年我20岁。1943年我跟一个梁徐行大船的朋友去了龙窝口，从那里坐轮船去上海。所谓跑上海，就是把姜堰这边的土特产贩到上海去，在从上海把一些日用品带回来，两头做生意，有时一个月里能去两趟上海。
! u" ~$ B' I, j9 f; x7 e# ^% ^) N 最后一次发生在1946年，祖母和伯父在一个月里先后去世，全家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。不久又传来参加新四军的堂妹殷龙珠（后改名殷辉）在北撤途中，于山东遭袭击，下落不明。面对家里接二连三的变故，大哥殷广茂当机立断，决定把大中集的纸坊关了，让兄弟们都回姜堰来开纸坊。福记元大纸坊于1947年在东大街顺利开张，店址就在山（加广字头）巷头东边第一家。福记取全家福之意，而元大的元可作大解，含有为首，第一的意思。这时三哥广仁早年病逝，五弟广洪尚未成年，因此元大主要是广茂、广泰、广厚三兄弟一手创办的。开业之初，资本不过几十担大麦（大多还都是借的），每年还有十几个大户每户借个200元来周转。当时的姜堰街上还有四五家纸坊，广大和震大也都是有店有坊，豫大（前身是恒大纸坊）和福大规模就小了。9 c/ c5 t' h* a" t
元大之所以能在姜堰立足，并且正如字号所寄予的期望那样成为姜堰数一数二的纸坊，还是有其独特的经营之道的。元大的弟兄们个个科班出身，都是在当年周边有名的纸坊中学得一技之长的，对纸坊从制作到销售的整个流程了如指掌，这在当时是很难得的。大哥广茂跟随伯父从宏大纸坊时就开始管账，又辗转在镇江、大中集开纸坊，很有经营头脑。二哥广泰从学徒起就在东台宫复盛，尤其擅长门神坊。四哥是在曲塘学的印刷，再加上二哥的妻弟何有银学的也是铅印，印刷的技术也有了保障。还请了南街上刻字的朱成宝，东台安梁富（安丰、梁丰、富安）地区的王有才、曹福有等画工。
5 Q8 F' |+ O5 m 元大经营的纸品大宗首先是色纸，这是我们家的老本行，刷色纸的工序有七八道，尤其是脱胶需要经验的积累和两个人的配合，平均一人一天能刷四五批五六百张。纸坊的生意有很强的季节性。农历二月开春，主销账册，元大的账簿物廉价美，不仅姜堰的商家，周边溱潼的屈盛泰、曲塘的广益都代买元大的账簿，仅溱潼镇上就有几百户。进入腊月就从早忙到到晚，主要是红白货，一个冬天的入账能抵大半年。对子纸、喜旗儿、门神、中堂、版画这些家家都要贴，销量很大。这里特别要说说门神，姜堰之前是没有门神坊的，要从塘湾的朱湾圣门神坊或者东台等地进货。我二哥殷广泰从东台买回来门神版，把门神坊引入姜堰。东台纸坊的门神是在著名的苏州桃花坞版的基础上改进的，更具苏北特色。像东台宫复盛纸坊的门神尉迟敬德、秦叔宝眉宇之间多了一些慈祥，少了一些威严，而菩萨轴子上的观世音画像也显得慈眉善目，充满人间烟火气息。印门神采用的是民间传统工工艺木刻版套印法，一年能印几万副门神。
. A1 M) O' k D/ \& Z! O 1948年底，姜堰解放了，我也在北街上也开了一家纸坊，取名义记纸坊，大哥广茂还给拿来了50支立轴。开了不到一年就经营不下去，恰逢土改，便回去投身革命，先后任丁米村民兵分队长、互助组组长。其间每年等麦成下去了，还都到元大去帮帮忙。
6 Y. V) G4 u9 a0 G 1956年，元大纸坊成为公私合营商店并更名元大纸庄。我也开始从事水利工作，就不再去元大了，大哥、二哥、四哥还有广洪他们一直在元大干到了退休。
/ X6 y$ B8 B' e1 b) D& F 60多年过去了，所谓物去人非，殷家纸坊的第二代只剩下我和五弟，但是这些关于纸坊的旧事还恍然如昨。今天的元大纸庄早已没有殷家的后人，但是看到元大纸坊的这个老字号还在，也可谓足矣！- _9 g$ C( Y' Z* c) o$ |; 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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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多年前的旧闻，物是人非，纪念姜堰曾经的老字号。* ?4 U6 }$ t X, c5 |4 Q6 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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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9-3-28 23:11:5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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